在中国的县级行政区中，彭阳或许是不起眼的存在。但如果把时间拨回到3000多年前的西周时期，就会发现，彭阳县所在的获国，不仅是最西北的西周早期封国都邑城址，还有着最西北的西周早期诸侯级墓葬，更以其贯穿西周始终的考古遗存，实证周王朝通过分封制对西北边疆实施有效管控。2017年，位于彭阳县的姚河塬遗址获评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从旧石器时代先民沿红河、茹河流域繁衍生息，到商周戎族创造独具特色的北方系青铜文化；从战国秦长城的蜿蜒雄姿，到秦汉移民带来的中原文明曙光；从北朝隋唐丝路古道的商贸繁盛，到宋辽金夏的边地风云，再到元明清的农桑兴旺，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沉淀为彭阳厚重而多元的历史底色。

　　位于悦龙新区的彭阳县博物馆，是宁夏22个县区中唯一没有考古断代的县级博物馆，因其数量众多且多为考古发掘出土的文物，稳坐宁夏县级博物馆头把交椅。近日，该馆“茹水遗珍”古代文物陈列展厅升级亮相，其中300件展品为首次展出。我们再次走进这里，了解文物背后的谜题和故事，也重新认识了彭阳这座小城。

　　施工惊现高等级墓葬

　　铁甲封棺，墓主何人？

　　龙纹鎏金青铜当卢、熊首鎏金节约、铭文青铜壶、铜釜甑、蒜头瓶、错银车軎、玉璧......一座被确定为秦—西汉早期的墓地中，出土的遗物之精美，规格之高，令考古专家惊叹。

　　2013年8月，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彭阳县幸福城居住小区工程范围内修建房屋地基时，发现了10座墓葬。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即联合彭阳县文物管理所对其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

　　随着挖掘的深入，与西汉南越国第二任君主赵眜墓同款且保存更完好的龙纹鎏金青铜当卢现世，错银马车配件、鱼鳞状铁甲胄等一批规格堪比王侯级的珍贵文物惊艳亮相。工艺精湛的铜器、铁器、陶器、石器、漆器、车马器构件等珍贵文物一次次刷新了大家的认知。M1殉葬的车马器，M3的三匹整马，彩绘陶鼎、鍑、盆等遗物为宁夏秦汉时期考古增加了新的实物资料。

　　这一切都表明，墓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其中，M5出土的铜壶，在肩部和腹部发现了铜器铭文，初步辨认为战国文字。但要释读这些铭文有很大难度。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遗物能够证明墓主人的身份。其究竟是文献失载的贵族，还是权倾一方的诸侯？一时难有定论。

　　“从出土遗物来看，身份能够匹配的人，只有当时的北地郡都尉孙卬。”彭阳县博物馆研究馆员杨宁国表示，这也只是推测，因为棺椁一直未能打开，未发现能够证明墓主人身份的印章、铭文等遗物。

　　孙卬，西汉北地郡都尉。据史料记载，汉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老上单于率14万骑攻朝那萧关（今宁夏固原东南），孙卬率军力战阵亡，成为中国历史上抗击匈奴战争中牺牲的地方高级将领之一，事迹载于《史记》《汉书》。西汉末年班彪北游安定，在朝那专程凭吊孙卬，作《北征赋》记之。

　　考古挖掘中发现，M3棺外中部盖有一副呈鱼鳞状的铁甲胄。因年代久远，已经锈蚀并牢牢嵌入了木质棺椁封板上。从文物保护的角度考虑，工作人员将M3的棺椁整体套箱搬回，在室内进行清理。

　　12年过去了，这个谜题还未解开。

　　“铁甲胄的清理难度极大，不能破坏棺椁，更不能破坏里面可能藏着的其他宝贝。”杨宁国说，谜题终将被破解，只是时间问题。

　　此外，一件摆在展厅玻璃窗里的陶罐同样暗藏玄机。陶罐肩部有“北地司丞”印戳，罐口被紧紧抱在一起的十余支带柄箭镞牢牢封口，箭头上青铜的斑斑锈迹清晰可见，同样因为锈蚀“长”在陶罐之上将其“封印”。

　　罐内究竟藏有何种珍宝，也成为萦绕在考古工作者与游客心头的未解之谜。

　　古墓中挖出两座“土屋”

　　长安风俗，彭阳重现

　　1984年夏天，彭阳县西南的新集乡石洼村发现了两座古墓，在为期半年的考古发掘中，在发掘编号1号墓的封土堆下，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座长条形的土筑，类似房屋顶部瓦垄的形状，而且瓦垄表面还用白灰涂过。沿着瓦垄仔细清理后，竟是两座土筑房屋模型（现藏于固原博物馆）。两个房屋模型之间由天井连接，这种组合恰好似一座完整的院落。这是当时全国仅有的墓中房屋模型，震惊了国内考古界。

　　近年来，在关中地区发掘的十六国墓中，也出土了土筑房屋模型，与其形制、样式非常相似。

　　更有趣的是，两座墓地出土的陶俑、陶动物、模型明器、生活用具等文物，不能说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也正因为如此，这座墓地重新被确定为西晋十六国时期，比之前确定的北魏时期早了几十年。

　　“汉唐时期的墓葬多见模仿墓主人生前居所，并随葬种种生活用具明器，意在使墓葬形成一个完备的死者灵魂饮食起居之所，是体现墓主人生前身份的一种形式。”杨宁国表示，据此推测，该墓葬不失有模仿墓主人生前居所的完备形式。这也是在魏晋时期墓中首次发现墓中房屋模型，为研究魏晋时期房屋建筑提供了依据。

　　该墓还出土了陶俑100多件（现藏于固原博物馆），包括武士俑、风帽俑、文吏俑、伎乐俑、女侍俑和甲骑具装俑等，这些陶俑不仅神态生动、憨态可掬，还有黑笔勾描出的眉毛、眼睛、嘴，尤其是上翘的八字胡，有着典型的胡人形象。

　　1996年，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将北魏土筑房屋模型和同时出土的2件甲骑具装俑、1件持鼓俑、1件吹角俑、1件风帽俑及1件陶牛车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现藏于固原博物馆）。

　　而这些，与在陕西关中地区发现的多座十六国墓葬中出土的陶俑都很相似。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人员林泽洋曾撰文指出，自东汉以来，关中周边地域的各民族逐渐向内迁徙，魏晋时期关中地区已形成“华戎共处、戎狄居半”的局面。永嘉南渡之后，中国北方先后被“五胡”建立的政权统治，在胡汉交融的时代背景之下，关中地区十六国墓葬文化呈现出多元融合的态势。

　　值得一提的是，在众多陶俑中，“鼓吹乐俑”的组合尤其亮眼。和咸阳布里村M63随葬器物出土的31件的乐俑群不同，彭阳县新集古墓中的乐俑属于以鼓角为主的军乐，当时谓之“横吹”。“横吹”是西汉时期出现的一种军乐，主要使用的乐器是鼓和角，在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流行于军中，使用者都是军事将领。

　　同时，咸阳布里村M63墓中的乐俑群很可能表现了以“胡人女子”为中心的音乐叙事场景，足以说明关中地区十六国时期胡汉之间在音乐文化上的交汇融合。

　　此外，在西安中兆村十六国墓，也发现了土筑房屋模型，以及牛车、鼓吹陶俑等随葬品，也极具时代特征。这些都反映出北方少数民族政权进入关中以后，在丧葬制度方面承袭魏晋传统的同时，呈现出文化多元化的倾向。

　　这说明，魏晋时期，远在陇山以北的宁夏彭阳人的生活和丧葬习俗，与都城长安（今西安）附近居民的高度一致（五胡十六国时期，长安作为都城一共86年，前赵、前秦、后秦均以长安为都），这恰恰印证了关陇地区文化一体化的深度融合，而彭阳所在的固原地区长期处于这些政权的直接控制下。另一方面，彭阳发现的魏晋墓葬，不仅采用了长安地区流行的长斜坡墓道、多室土洞墓形制。随葬的陶俑、牛车、错银铜器等器物，也与西安同期墓葬出土品风格一致。

　　陇山并非文化隔绝的屏障，这种“隔山不隔俗”的现象，正是魏晋时期民族交融、区域文化整合的生动缩影。

　　文物按“发掘单元”展示

　　没有讲解，也能看懂

　　“‘茹水遗珍’古代文物陈列展厅打破传统陈列模式，打造宁夏首个侧重于考古类的通史展览，将馆藏文物与考古成果深度融合，通过创新展示形式让沉睡千年的文物‘活起来’，为观众带来沉浸式历史文化体验。”杨宁国介绍，彭阳县博物馆馆藏文物达7100件，在展馆展出1500件，其中一级文物40余件，数量位居全区县级博物馆首位。

　　升级后，展览以“考古成果通史”为核心定位，采用“时代为线、遗址为点”的陈列逻辑，将不同时代、不同遗址出土的文物按考古发掘单元集中展示，让观众直观感受同一遗址、墓葬的完整文物组合，清晰梳理历史发展脉络。

　　展览新增多项重磅内容，全面补充区域历史文化拼图。其中，近8年来姚河塬遗址的考古成果集中亮相，仰韶文化、菜园文化相关文物丰富了早期历史展示板块，小河湾与马鞍桥梁遗址的重要发现也为展览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

　　同时，借鉴现代展览理念，注重考古背景的解读与展示，将考古简报中的研究成果转化为通俗易懂的展品介绍。

　　“让观众在没有讲解的情况下也能看懂文物，更能了解其背后的考古故事与历史价值。”杨宁国介绍，此次升级是对县级博物馆陈列模式的大胆创新，依托本地丰富的考古资源，让观众既能感受文物的历史厚重感，又能体会考古探索的乐趣，让逛博物馆成为一场生动的历史文化之旅。（记者 张雪梅/文 见习记者 牛宝林/图）